南都观察-我们为何努力地接近权力?-北京黄河缘公益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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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何努力地接近权力?
园丁1号 2018-10-11

全文2900余字,读完约需6分钟



权力不仅能给人以某种膨胀感和快感,有人接近权力,还为了得到权力的庇护,然后能够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并且“有尊严”地过完这一生。


免于恐惧不该是常态吗,怎么就成了一种奢侈?



不久前,在一高校学生会的QQ群内,一低年级学生询问“7号要开会吗?”并@了一位学长。随后,另有其他学生会成员回应,“杨主席是你们直接@的?现在你是在叫学长?我不想看见第二次”;“请各位试用干事以后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说话方式”。


学生组织的官僚化、权力化并不是个别现象。据《半月谈》近日报道,部分高校学生组织就像“小官场”,“抱大腿”“混圈子”“打招呼”等风气盛行,聚餐奢靡浪费、选举前各种手段拉选票等都只是常规动作,甚至有个别人为了谋得“一官半职”,要通过与学生组织干部谈恋爱来获得“提拔”……


关于这类现象的评述很多,但谈到策略时,很多都是止于自律的“呼吁”,而没有考虑到学生组织权力化、年轻人努力追求权力背后的现实症结。我联想到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事情,当这群学生毕业后进入社会,体验“官味儿”的学生组织不存在了,他们又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来接近权力,以享受权力的便利和幻觉?



▌向权力告密的人


从上学期开始,同事小蔡遭到其他人的疏远,因为大家终于发现,他是个“告密者”。


我任职的学校实行严格的打卡制,上下午上班均需要指纹打卡,下班不用打卡,但校长要求每一位老师都得坐班。如果有事情需要早退,必须向校长请假。而校长又私设一个规定,每个老师每个月无论事假病假,总共只能请假3次,超过次数的话,无论什么缘由,都得扣罚奖金。


校长的做法让许多老师不满。不只是请假,包括排课、评优、奖金等事情,校长都是在教委的规则下面私设规则。凡事都是“一言堂”,穷尽一切把老师管死。虽然有不少老师曾向教委领导反映这些问题,但校长的地位纹丝不动,因为他“很有背景”,也没有“谋取私利”。


同事们颇为无奈。但大家难免遇到一些急事难事,尤其是怀孕期的老师,每个月都得去产检。如果出去的时间很短,大家都不想向校长请假,毕竟请假次数有限,还动辄扣罚奖金。因此,如果同事有事“溜”出去一会儿,大家都心照不宣。可上学期以来,我们发现常常有同事刚好出去,不一会儿校长就到教师办公室,而且总是碰巧找该同事。一次两次可能是偶然,次数多了起来,我们就猜到了——有人告密。


是小蔡吗?他跟校长走得最近,平时也非常“投缘”,工作第四年,校长就力排众议,让他当了学校的督导。校长在年度评优等考核中设置了重重关卡,很多老师努力工作好几年都拿不到,小蔡再次成为例外,没有什么教学实绩的他拿过两回……


一个鬼点子比较多的同事就做了一个试验。有几次小蔡有课,同事就借口出去一下,一早上过去了,校长都没来找他。又有一次小蔡在,同事就说今天家里有急事,得先走一步。同事离开20分钟左右,校长就恰巧找该同事有事了。


同事们开始避免在办公室里公开“吐槽”校长了,但大家对小蔡也不再亲近,不主动跟他说话,有他参与的聊天也少有人应答……我虽然没有刻意疏离小蔡,但跟他接触时内心还是有一些疙瘩。他可以支持校长的种种做法,可以公开批评同事“早退”,但不该成为“眼线”,监督、告密自己的同事。


在我所在的学校,校长是权力的拥有者,掌控着规则的制定权和资源的分配权,亲近校长,就等于亲近了权力,也亲近了利益。通过告密,小蔡得到校长的信任,并通过权力的不合理分配分享到了诸多利益。



▌追逐权力的人


陈哥是我的朋友兼老乡,在我们当地的党报担任一个小部室的主任,依他的说法,他属于“副科级干部”。作为他们单位的笔杆子,陈哥写得一手好文章好材料,他很想再“进步”,因此跟领导走得很近,也很讨领导喜欢。他酒量不小,饭局上能说会道,能喝能调节气氛能帮领导挡酒,领导应酬时很喜欢带上他。一来二去应酬多,陈哥认识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就多了。


今年2月,陈哥有了自己的孩子。月子里我去他家两次,陈哥竟然都不在。陈哥的爱人也是我的闺蜜,闺蜜说,他应酬去了,平均一周有一半是在外面吃的晚饭,常常回来时喝得迷迷糊糊。后来我又去看望闺蜜两次,一次陈哥还是去应酬了,有一次他终于在家了,但他在赶材料。


忙完后,陈哥出来跟我们坐了一会儿。刚参加工作时,他身材瘦高,玉树临风,现在身材宽大了一倍,有200斤。我劝他注意身体,平时多运动,少喝一些酒。闺蜜也在一旁帮腔,说单位体检时陈哥血压高脂肪肝,什么“富贵病”都有,都是喝出来的。


陈哥无奈地笑了笑,说:“没办法啊,领导让喝,能不喝吗?现在就是很矛盾,想进步,你没有人脉是不行的。可维护人脉又很难,喝酒应酬是一回事,给各路领导写材料也费脑筋,太苦了。可要是一直当个普通老百姓,我也觉得很苦,可能连妻儿都保障不了。”


陈哥接着颇为自得地解释道,闺蜜整个产检,都不用排队,因为他跟医院的某领导关系很好——该领导的女儿参加自主招生需要有文章发表,那文章都是他帮写的,直接发在自己的版面上;闺蜜生育时,别人没床位,闺蜜却有VIP床位;小孩出生时有病理性黄疸,医院的领导直接把几万块的仪器借给他,他可在家帮小孩时时监测黄疸值……


陈哥的结论是:“两权相害取其轻”,再苦再累,都得往上爬,有了权力,才能拥有一切最好的东西,给妻儿最好的保障。否则当个老百姓,真是太容易被欺负了。


陈哥接近权力的方式,与同事小蔡本质上并无差别,都是讨权力者的欢喜,以在利益分配中占据优势。一旦利益的分配失去了公平公正,那么接近权力就是一种“损人利己”,差别只在于拥有多少的主观故意。



▌迷恋权力,也寻求庇护


即便我不赞同小蔡和陈哥的做法,我依旧没有说什么,虽然我与陈哥陈嫂关系如此密切,但在这一点上我不懂如何启齿。或许是因为,我内心深处知道,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我的劝说软弱无力。


我想起以前的一篇爆款文章《那些因亲近权力而欣喜的年轻人》,文章的分析我颇为赞同,只是在结论处讨论为何年轻人迷恋权力时,我有一些补充。


一方面是文章里说的,因为权力的神秘化,权力给人一种类似“成功”的幻觉,比如学生干部在组织中“呼风唤雨”,陈哥在办事过程中享受特殊待遇,都能给人以某种膨胀感和快感。另一点是我想补充的,即接近权力是为了得到权力的庇护,然后能够平平安安普普通通并且“有尊严”地过完这一生。这里倒可以引一句穆旦的话,“我全部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生活”。


免于恐惧不该是常态吗,怎么就成了一种奢侈?依照政治学的常识,权力本该为权利服务,但在很多时候,二者的关系倒挂,权力凌驾于权利之上,权力优先为权力本身服务。就像我们都认为,学生组织应该为学生服务,可在运作过程中,它却成了管理学生的工具。学者吴思在《隐蔽的秩序》里分析中国过去的历史,指出权力甚至有某种“合法伤害权”,他说:“合法地祸害别人的能力,乃是官吏们的看家本领。这是一门真正的艺术,种种资源和财富正要据此分肥并重新调整。”


如果无法躲开权力的“合法伤害”,就努力地接近权力,以期得到权力的庇佑——比如同事小蔡;或者进一步成为权力的掌舵者,成为“人上人”,利用权力掠夺更多、得到更多——比如我的朋友陈哥。因此鲁迅先生才说,“中国人的官瘾实在太深,汉重孝廉有埋儿刻木,宋重理学有高帽破靴,清重帖括而‘且夫’‘然则’。总而言之:那魂灵就有做官——官势,摆官腔,打官话”。


或许,这才是那么多年轻人努力接近权力的根本原因。而今,这一风气甚至已经蔓延到校园里。如若想破除这一症结,归根结底还是得以强大的制度约束改变权力的运行方式,让权力真正谦卑。如若权力可以为所欲为,人人必然趋之若鹜,一百个自律条约也是治标不治本。



南都观察的很多读者,对自己在某个特定场景下的经历,对无意间看到的社会现象,对正在发生的社会现实,都有着自己的体验与观点,希望能够进行表达。


这些来自一线的声音既朴素,又真实。我们希望听到这些声音,也希望能将这些声音传递出去,让更多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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