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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了然:中国的儿科医生原来这么少
白俊英 2018-07-05

作者:白俊英 孟悦 王丹妮 张允露

全文4000余字,读完约需8分钟



儿科医生短缺的问题由来已久,从1999年到2015年,我国儿科医生在15年间仅增加了约5000人。中国每年有80万医科生毕业,成为医生的只有2.2万人,而成为儿科医生的只有300多人。在医学生中流传着一个顺口溜,“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小儿科”。


中国有66%的医师经历过不同程度的医患冲突,其中经历过语言暴力的占51%。儿科因为儿童家长对孩子关注度高、医生缺口大、小儿病情变化多端等因素,医患冲突格外严重。



1803:1 | 约433个国民配比一位医生,而1803个儿童配比一位儿科医生


“除了病到站不起来就不能请假,缺了你这个人,整个科室转动就很困难。”南京市儿童医院泌尿外科的董隽说到。


董隽是一名住院医师,他所在科室的医疗小组由“一个主任+一个科室医生+一个研究生”构成。在小组中,董隽的任何一次缺席都会导致病人无法开刀。而在一般医院,医疗小组往往由“主任+主治+副主任医师+研究生+进修医生”的模式构成,人员配比远多于儿科医生,相对而言,落在每个人身上的压力也会相对较小。


根据《2017年我国卫生和计划生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的数据,全国每千人口对应的执业(助理)医师数为2.31人,而每千名儿童的医师配比却仅为0.55人,约为总体水平的四分之一。


也就是说,目前约433个国民能配比一位医生,而平均1803个儿童才能有一个儿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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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中国每千名儿童的医师配比0.55人,《中国儿科资源现状白皮书》显示,2014年世界主要发达国家的“每千名儿童的医师配比”就已达0.85至1.3人,美国更是达到了1.6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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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采访的几位儿科医生表示,在大城市的医院中,即使有儿童病患挂号到其他科室,也多被重新安排给儿科或者儿童医院。在乡镇卫生所等没有儿科的医疗机构,儿童的简单诊疗多由全科医生执行。


针对儿科医生配比过低这一情况,我国提出到2020年每千名儿童儿科执业(助理)医师数要达到0.69名的目标。距离这一目标,我国儿科医生数量目前的缺口还有约3.2万名。



1/25 | “我们班25个人,只有一位男生第一志愿选择儿科!”


赵光海是兰州大学医学院大五的学生,目前正面临考研。尽管在科室轮转实习中,他对骨科和儿科都颇感兴趣,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骨科。像他一样的医学生不在少数,赵光海班中只有一人的考研第一志愿填写了儿科。且据赵光海所知,大多数儿科研究生都是调剂过去的。


儿科医生短缺的问题由来已久,从1999年到2015年,我国儿科医生在15年间仅增加了约5000人。中国每年有80万医科生毕业,成为医生的只有2.2万人,而成为儿科医生的只有300多人。在医学生中流传着一个顺口溜,“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小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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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近两年儿科医师的增长率有所提升,虽然目前儿科执业(助理)医师的总体人数在科室对比中依然较少,但是2016年儿科执业(助理)医师的增长率在科室对比中排在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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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 12年间,儿科科室只留下她一个新人


邵医生今年30岁,是河北张家口市某县级医院儿科里年龄最小的医生。42岁的杨医生不禁担忧,如果20年后她退了休,儿科会不会只剩下邵医生一个人。她们俩是科室里年龄最相近的人。


更为焦虑是科室张主任,她在该院的儿科工作了36年,感叹儿科招人越来越难。在杨医生与邵医生相差的12年中,很多医生陆续离开科室,有的宁愿彻底转到行政岗,也不愿继续做儿科医生,邵医生成了儿科唯一的新人。


“儿科是医院的‘西伯利亚’,也是最能出人才的地方。”张医生笑着说,“很多人都不想进儿科,进了儿科的新人很多准备考研,我们这里差不多是整个医院考研率最高的科室。”


儿科医生流失严重的问题,不仅发生在这一所医院。根据《中国儿科资源现状白皮书》数据显示,2011-2014年,中国儿科医师流失人数为14310人,占比为10.7%。其中,35岁以下医师的流失率为14.6%,这个年龄段是儿科医生的主力军,却是流失率最高的年龄段。35岁-45岁医师流失率为11%,45岁-60岁医师流失率为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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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个小时 | “看病高峰期,排队四个小时是常态。”


儿科是有明显看诊高峰的科室,流感爆发期、寒暑假都是儿科爆满的时期。南京市儿童医院的董隽介绍到,即便在急诊三个医生全员负荷的情况下,高峰期急诊常常要排四个小时的队。而哪怕工作人手翻倍,也只能将等待时间缩短至两个小时左右。“来了就能看病,这在中国的儿科医院是实现不了的。”


澎湃新闻曾统计过上海市各大医院儿科的就诊时长。17家医院中,仅有2家医院在1小时内可以就诊,排队时间在2小时及以上的为14家,其中有8家医院排队时长在4小时及以上。泸定路儿童医院甚至出现候诊7小时的巅峰时长。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家长带着孩子一大早到达医院,也可能接近下午下班时才能见医生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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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人次 | “昨天急诊,白天一个人看了147个患者。”


王浩是南京市儿童医院小儿外科的副主任医生。在他的从业经历中,曾经一夜完成八次急诊手术,未曾合眼。“连轴转做手术的时候,人不会感到累,因为比较亢奋。但下班回到家,人就像散了架一样。”


同事董隽也有同感:“有时候加夜班,从早上七点多忙到第二天晚上七点多。晚上能不能睡一会还要看情况,像普通外科,忙起来要从晚上看到早上,不带睡觉的。”


据《羊城晚报》报道,因为人手短缺,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儿科暂停下半夜急诊。该院20个儿科医生中,4人辞职流失,2人怀孕生孩子,还有3人打算辞职。


《2017年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16年中国儿科门急诊人次达4.976亿人次。据统计,儿科医师工作量是其他医师的2.4倍,年均承担的出院人数也是其它执业医师的2.6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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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00 | “上班有点,下班没点,全年无休”


8点前上班,周一到周五都工作,赶上手术日要忙到晚上七八点,周六周日还要出门诊,全年无休。董隽说,这是他的科室主任陆如纲的工作日常。


“上班有点,下班没点”是很多医生的工作常态。在张医生工作的医院,早上八点交接班之后,住院部4位儿科医生开始到病房检查各自的病人,这是她们每天上班的第一项任务,也是她们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用张医生的话:“每天必须要和自己的病人见上一面”,即便大年初一也是如此。


现在这家医院的儿科只剩4名医生,刚入职两年的邵医生还在跟着张医生学习,能值夜班的只有三个医生,这也意味着每个人每三天就要上一次夜班。


夜班规定时间从下午5点半到第二天早上8点,实际情况是她们每次离开医院的时间都过了8点,之后几个小时取决于病人的数量,在秋冬和早春这样的流感高发期,往往下班时已经中午,有时需要24小时连着上班。到了寒暑假,儿科迎来高峰期,不仅白天患者爆满,晚上急诊人数也不会减少,有时甚至需要连续工作36小时以上。


国家虽然在逐步落实带薪休假,但记者了解到,医护人员一直是休假期间要加班,即使休假,也处于随时待命状态,也就是“二线班”,随时有被叫去上一线的可能。



76% | 儿科医生的收入是非儿科医生的76%


张医生所在医院的儿科是4位女医生,她开玩笑说:“男医生在这儿呆着,回家天天得受媳妇的骂,媳妇嫌他们挣得少。”


据南京市儿童医院王浩介绍,大多数医务人员的绩效奖金是跟病区收入正相关的,儿童患者的重大疾病和疑难杂症的比例要比成人少很多,所以总体的医疗费用也比成人少得多。


目前儿科的部分收费虽然高于成人医院,但是每个患儿检查时占用的时间相较成人更长,家长陪护产生的损耗大等,产生的经济效益远不及成人医院。


张医生所在的二甲医院接收的多为患有普通病症的儿童,这里的儿科检查一般是拍胸片,内科拍胸片的费用是120元,儿科拍胸片是80元。儿科经济指标经常难以达标,不达标不仅没有奖金,还会扣一定的工资。有数据显示,儿科医生的工作量平均是非儿科医生的1.68倍,但收入仅为他们的四分之三。


只有通过增加工作量,医生超负荷地接诊病人,儿科才能完成医院设定的经济指标,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工作时间会增加很多。流感高发期病人多,科室里却只有4名医生,要负责门诊、急诊、病房以及新生儿的会诊,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只能增加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最忙的时候饭都顾不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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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分贝 | 儿科医生出门诊时经常在85分贝+的环境下工作,而75分贝已经超过人耳舒适度上限


儿童啼哭声可达70分贝,十名儿童同时哭喊可达85分贝。在儿科医院门诊室,经常是“众儿同哭”的状态,这也使得儿科医生往往要在嘈杂的环境中工作。


杨医生对此深有体会:“小孩子检查的时候爱哭,他一哭,整个听诊器都是嗡嗡的声音,震得耳朵疼,但为了更好地了解患儿的病情,只能硬着头皮听,常常一天门诊看下来头疼耳朵疼。”


对于新来的医生,儿童爱哭的天性成为工作中难以避免的挑战,他们既要适应嘈杂的环境,还要在儿童的哭声中找到“病症的声音”。南京市儿童医院王浩说:“刚开始的时候肯定是把小孩子的哭闹当成一种噪音,但是工作时间长了就懂得,孩子的哭闹其实也是一种表达,有经验的医生往往还能够通过哭闹来判断孩子的病情。一般说来,孩子哭声响亮,意味着孩子的总体状况不会太差。而哭声微弱,精神萎糜的孩子,则情况不妙,往往更会引起医生的重视。”



66% | 66%医师曾经历过医患冲突


“大大小小的医患矛盾见过不少,小到鸡毛蒜皮,大到人命关天。”王浩说。


他对其中一次冲突记忆格外清晰:几年前有一个急性肠套叠的小孩,手术很成功。但是术后三天,孩子开始发热咳嗽,很快发展到呼吸衰竭,转到ICU抢救了一个月,还是没有救过来。医生们考虑致命的是当时正在流行的禽流感,与手术无关。但尽管整个诊疗过程无可指摘,家长还是提出了索赔。


“当时心里还是有点委屈,医生已经尽力了,但是人不能胜天,家长对此却不理解。现在已经能够越来越平和地面对这些事情,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医患冲突严重已经是中国医院无可争议的事实,根据《中国医生执业状况白皮书》,截至2018年1月9日,中国有66%的医师经历过不同程度的医患冲突,其中经历过语言暴力的占51%。儿科因为儿童家长对孩子关注度高、医生缺口大、小儿病情变化多端等因素,医患冲突格外严重。湘潭中心医院儿科全体医护人员曾在2013年发表公开信,抗议十日内医生护士三次被打,其中一次竟是家长因不同意医生的诊断而大打出手,打断了医生5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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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分 | “儿科是一个了不起的行业,但它还有改进空间。”


尽管谈到儿科医生面临的不少问题,但在为工作满意度打分时,董隽还是打出了75分。他表示尽管儿科有很多不如意之处,他始终看好儿科这份事业。从古来说,中国传统文化对子女十分重视,如今国家开放二胎政策,也是儿科蓬勃发展的基础。“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儿科医务工作者是稀缺资源,而稀缺资源就是宝贵的,只不过目前社会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选择儿科医生。”从业34年的南京市儿童医院心内科主任王凤鸣说。“因为儿童的病治愈得多,医生更有成就感。等到他好了之后就又蹦又跳又笑,家长也高兴你也高兴。”


王凤鸣曾在大年二十九接到一个13岁男孩子突发暴发性心肌炎的急诊电话,在短暂的内心挣扎后,她打车去了离家30公里远的河西院区指挥抢救,指导手术并叮嘱要点,男孩获救了。“那天就觉得,大年二十九去得值了。他活了,这就是医生的天职。”


*原标题《十个数据了解儿科医生的爱与痛》,指导教师:白净,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执业(助理)医师,指《医师执业证》“级别”为“执业医师”或“执业助理医师”,且从事医疗、预防保健工作的人员,不包括从事管理工作的执业(助理)医师,类别分为临床、中医、口腔和公共卫生四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