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观察-他们看起来真的好幸福 | 朝鲜游记-北京黄河缘公益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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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起来真的好幸福 | 朝鲜游记
小给给 2017-12-08

AleoGrace授权转载



那时主体思想塔和金日成广场的上空都被大片乌云笼罩,天空和空气都灰蒙蒙的一片阴沉,眼前只有她们穿着鲜艳耀眼的玫红色裙子近乎雀跃地奔跑在我的前面。那一瞬间我居然想起了顾城的诗:


“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之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去朝鲜很方便。临行前三天在网上找了导游发了护照和个人信息过去,然后匆匆忙忙地往kindle里塞了几本讲朝鲜的书,就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前往丹东的火车。


▌边境安检


所有踏上朝鲜境内的开头都千篇一律。拿着一张薄薄的护照,从丹东坐火车过江,在新义州停下,开始漫长的安检。


穿灰色制服的是朝鲜海关的工作人员,绿色制服的则是军方人员。他们制服的质地看起来轻薄廉价,但是都笔直熨帖。每个人手上提着平整无褶皱的人造革质公文包,有的提手处已经磨损得破了边。这些包并不是统一形制的,形状颜色品牌都不一样,有的上面写着乱七八糟的英文品牌,一股中国外贸货的气质,看上去简直像他们分头从江南皮革厂缴获来的战利品。


出发前,中国导游叮嘱我们:军方人员只负责搜查随身物件,其他行李都是由海关人员负责,不想让他们仔细搜查的东西(比如电脑),可以放在箱子里。还有一些以防万一的小细节,比如一定要记得删除手机里的鑫元帅表情包,记得删除韩剧,关于朝鲜的电子书不要放在电脑的显眼位置。导游带着点恐吓性质告诉我们这些都有过被收缴电脑或者不准入境的先例。不过检查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严阵以待,海关人员甚至都不能叫严厉,只能称为粗鲁,他拿了一张白纸把我们每人手机、相机、电脑、iPad的数目登记上去;翻箱子时把我新买的书封皮不由分说地撕开翻了几页。


我告诉他“剩下的都是衣服了”,他便转头去检查别的行李。他来来回回鼓捣了很久一个老人带来的蓝牙播放器,因为看上去像是个小型收音机,可以伸出线收发电台的样子。检查了半天,又把头儿叫了过来一起看,然后又悻悻地还回去了。对我们其他的电子设备倒是不怎么热衷,可能不太会使。


军方人员的态度则是明显对游客有所收敛,但依然带着傲慢。他们进入车厢一路走过来收所有人的护照,非常不满地对所有躺在床上或者瘫在下铺的人呵斥:“坐起来!起来!”很不满大家对他们轻慢的样子。负责身体安检的女军人烫着卷发,画着蓝色的眼影。我那时对朝鲜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她们有钱买化妆品吗?”的无知程度,没过一会儿我就彻底否认了自己的幼稚,检查太漫长太无聊,我悄悄溜达出了车厢,站在月台上和一个姐姐,还有一个来自波兰的博客作者一起分享了第一瓶朝鲜大同江啤酒——这大概是我觉得全亚洲最好喝的啤酒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我碰见的所有女性:月台上的列车员、售卖零食的女服务员、导游……平壤火车上和街头行走的所有女性,都化着得体的妆,衣着打扮像中国八九十年代城市里入时的年轻女性。



▌初入平壤


火车进入平壤的时刻是明晰的,像跨过了什么分界线。


平壤的建筑有高度,建筑物外挂着美的空调。从新义州一路过来看见的是乡村,一望无际的山和田,低矮的瓦房,低矮的建筑上刷写着红色的标语、挂着主席像,看起来突兀又空荡的共产美学楼房:整栋楼都是某种整齐的颜色,窗户统一,所有窗台上除了花空无一物,放在一起像是从装饰画上剪下来的贴纸——薄薄一层的二维平面,用来挡住后面成片的瓦房。


人们贫穷、瘦削、分散在劳动生活的各种忙碌里:路上的人走路或者骑自行车,有人在地里,有时看见有人坐在田边、牛车上,很多很多牛,没有机械。


我悄悄趴在卧铺上想象过他们的生活图景:从五六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朝鲜是东亚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是遭受饥荒的中国人、水深火热的韩国人、思念家乡的日本朝侨去往的目的地。然后九十年代随着苏联解体和廉价的社会主义友情化石燃料供应中断,他们的生活又陷入一片黑暗。原来全国范围内铺设好的电网,在90年代中期那场旷日持久的大饥荒中,电线都遭受厄运被剪下来偷偷卖掉。


平壤的夜晚几年前还没有什么灯火,且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关灯变得漆黑一片,是和香港完全相反的景象。我想象着,我们经过的这些农村,电该也是昂贵和稀缺的物品。在没什么电和吃不太饱的日子里,人们应该过着早睡早起充分利用自然光资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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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达平壤火车站,接我的两位女导游非常美丽。一个28岁,长得像董卿,鹅蛋脸,皮肤白皙,眉眼带笑;一个才25岁,小小一只,神似满岛光。我暂且称呼年龄大些的为白导,另一个是小朴导。她们穿着颜色鲜艳质地良好的传统裙服,一人拎着一个皮包,两人有说有笑,心情看起来特别好。她们开心地问我们从哪里来,在哪个大学读书,学什么专业。


上车之后,小朴导给我们介绍主体思想:“主体思想,是我们信奉的一种思想。就像你们中国的毛泽东思想。”她脸上溢出了一点狡黠的笑意,仿佛很满意这个类比,我和同行的姐姐愣了一下,随即赶快做出“噢!原来是这样,明白了”的了然的表情,恰恰好完成了小朴导希望在我们身上看见的那种反应。


我一边暗自想着:这是她们被教授的固定介绍用语吗?还是小朴导在之前接待中国的中老年旅行团的时候,那些游客告诉她的?


参观金日成广场时,突然下起了大雨,两个导游走在我们前面,喊着:“哎呀!我们快跑回去吧!”然后就提起裙子在雨中开心地朝车上跑去,一边跑一边笑。那时主体思想塔和金日成广场的上空都被大片乌云笼罩,天空和空气都灰蒙蒙的一片阴沉,眼前只有她们穿着鲜艳耀眼的玫红色裙子近乎雀跃地奔跑在我的前面。那一瞬间我居然想起了顾城的诗:


“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之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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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很喜欢看她们俩说话的样子。她们俩是我几年以来遇见的最有“朝气”的年轻人了。身上不带一点现代人的颓靡疲态,那些被生活压倒的神情、因为熬夜过度而暗沉的肌肤、放纵身体的种种痕迹在身上留下的赘肉,统统没有。她们化着得体的淡妆,身材苗条得宜,穿着丝袜和高跟鞋,体现出一种没有一丝冗余的高度单纯的“现代性”。


我们到达平壤后的第一顿晚餐在一个电影院旁边的一个小餐馆,我向导游打听,她们说海报上写明的正在上映的是一部匈牙利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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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程中,导游和司机师傅总是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饭菜的样式和我们相同,有肉有菜。这么看起来,平壤的对外服务人员的餐饮水平就像中国的普通的“小康之家”。我突然想起来,“小康之家”似乎也是上个世纪那么遥远的词汇了。


吃过饭后,导游和司机送我们去羊角岛饭店,他们也住这里。路边有不少小格子式的小商店,而巨大宏伟的独栋建筑们则是国家的重要机构。我们经过一栋阳光下闪着光的金色建筑,那是金日成基金会,旁边的高楼是朝鲜国家银行。正值下班时间,路上的平壤人在车站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公交车,或者骑着自行车有说有笑。我们路过平壤少年宫,那条街叫做参天大街,街旁都是写字楼一样高耸的大楼,导游自豪地告诉我们:这都是民宿,朝鲜的老百姓就住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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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同行的姐姐说:“这些人,看起来,真的好幸福啊。”



▌羊角岛饭店


羊角岛饭店是一个市中心的孤岛上仅有的高层建筑,被大同江与平壤市区隔绝开来。我们在房间的窗前,就着平壤黄昏的夕阳眺望对岸的建筑。那些楼方正齐整,颜色鲜艳,同行的姐姐说和东德遗留的社会主义建筑风格极像。


我很久没有呼吸过在平壤这么清新的空气,能见度也极高。在很远的地方有几个工厂的烟囱,尚往外冒着灰烟,甚至可以用肉眼追寻那些烟在空气中扩散的路线。不禁想起那张谷歌卫星图,这就是东亚夜里一片黑暗的孤岛上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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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们绝对不被允许在没有导游的情况下单独走出羊角岛饭店进入平壤市区,我急切地问导游,有空能带我们出去转转吗?而导游看起来对带我们出去游荡兴趣缺缺,后来我猜想,是不是因为当时没有提到要给小费的缘故。她们对我说,明天晚上应该会带我们在周边逛逛。


可能是因为与世隔绝的缘故,羊角岛饭店内服务设施齐全,有商店,各种娱乐设施:赌场,按摩服务,泳池,保龄桌球乒乓等等,顶楼是一个旋转餐厅和酒吧吧台。晚上我逛了逛在酒店里的超市,买了一支朝鲜产的“春香牌”口红,不过13元罢了,便宜得令人发指。这个外国游客唯一能买到的朝鲜护肤化妆品牌是在“金正恩元帅的关怀下”发展的。我一瞬间想,好像挺好,她们可以用到这么便宜好用的化妆品,导游的皮肤状态看起来很好,妆面也很高级。


打国际电话20元一分钟,未接通也是同样算钱。明信片倒是寄出了两张,不过也只能寄给手机里存过地址及邮编的那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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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羊角岛饭店真的很像在沙盒里玩共产主义VR(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因为所有和外界的通讯都极度缺乏真实感。


随后我又去顶楼寻找酒吧,在这儿和火车上遇见的波兰小哥一起喝了杯酒。他在中国待了好几个月,告诉我:他觉得中国很好,就是网太慢,酒难喝。我们端着大同江啤酒哈哈大笑。


吧台的酒保中文和英语都说得不错。他说自己是在工作之余进修的语言课程,最近正在学习日语。让我想起朝鲜那位精通普通话、日语、广东话的金贤姬特工,她在大韩航空航班安放炸弹,机上一百多人无一幸存。


酒保和波兰小哥一样,都是34岁,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不能说他们如今的人生孰优孰劣,也不具有可比性。


吧台边的一张餐桌上,是一桌庆祝生日的朝鲜人。他们中有人似乎喝醉了,不免有些失态。过了一会儿,一位女士起身来吧台结账,我猜可能是个外交官,付的钱是人民币和美金混合着的外币。我问了个幼稚的问题:朝鲜人也会来羊角岛饭店消费?酒保小哥程式性地回答:啊,当然可以。按照最高领袖的指示,这里是为人民服务的嘛。


我们在楼下的各种休闲场所乱逛了一大圈之后才上的酒吧,在吧台坐下屁股还没热乎,导游一个电话就直接打到了顶楼餐厅找我们,通知我们明天的行程安排。


Big sister is watching you everywhere.



▌走出平壤


来朝鲜前,看了《我们最幸福:北韩人民的真实生活》,这本书是《洛杉矶时报》的记者芭芭拉·德米克访问6位来自朝鲜清津市的脱北者之后写成的,至少让我这个之前对朝鲜的想象尚停留在邪恶政权的刻板印象的人,有醍醐灌顶之感。在我此次旅行极其有限的视野之外,真正的朝鲜如今究竟是何种模样,我无从见证。


脱北者的讲述不足以构成朝鲜的全景,任何外来的有限的探索也无法讲述一个关于朝鲜的故事。也许目前的朝鲜只能显现在将来它崩溃以后的回忆录中吧。


今天去板门店。早晨在车上,看见窗外的平壤马路边有不少给树木浇水以及扫地的人。


男导游(金导)向我们介绍了朝鲜人的日常生活工作时间。早上八点半,他们会到达自己的单位,开始打扫卫生等劳动,九点开始上班,直到中午一点,有一小时的午休,随后又从两点工作到六点下班。“我们也是每天工作八小时呢。”


后来我发现不对,今天是周日呀,为何所有人仍在工作?金导这时回答我,今年年底,朝鲜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大会,“为了保障大会的胜利召开,我们所有朝鲜人志愿在周日也进行工作!”“所以,你们没有休息日吗?”导游再次向我强调,“这是为了保障大会召开,朝鲜百姓自愿的劳动。”


金导像背导游词一样继续为我们介绍。他说在平壤,上下班乘坐的公共交通工具包括有轨、无轨电车,公交车,地铁。票价折合人民币只要0.3元左右。另外,每人有120平方米左右的自留地,可以种植作物,还可以将收成拿去市场买卖。可以养动物,除了黄牛归管理委员会统一管理。自高丽王朝起,即使与买卖奴隶相比,黄牛都是最昂贵的。


年轻的金导游说,“我们平壤所有吃大米的人,每年都要去乡村支农。和农民同吃同住,与他们一起劳动一星期左右。很有意思的!就像你们去农家乐度假一样。我很喜欢去。”


他还讲到自己的恋情。金导长得挺帅,告诉我们他的女朋友是在人民大自习室(图书馆)认识的。他发现,有个女生经常坐在他的旁边自习。车上的人开始八卦:所以,是她主动啦?金导说,算是他主动,“毕竟,我是男人嘛。”


说到学习,金导又接着话头和我们说,朝鲜的学生每天上午上课,下午可以自由参加不同的兴趣小组,“都是免费的”。他特意告诉我们,根据金正日同志的指示,所有学生每天都可以喝到两杯豆奶,“为了强身健体,奉献国家。”


他还给我们介绍了朝鲜的先军政治:“没有子弹,我们就不能活下去。”


“1990-1998年时,由于苏联解体,金正日委员长的逝世,加上四年国家自然灾害,我们度过了非常艰难的日子。”


他很乐于向我们介绍那些朝鲜精神,比如工厂劳动中的“千里马精神”:如果生产出一千万吨钢材,朝鲜就能够实心自给自足,加快国家建设;现在该精神已经变成金正恩同志的“万里马精神”。


金导带着从中国买来的Raybon经典款太阳镜,竟和同车的英国海归香港投行精英撞了个同款同色。


出了平壤后,就是极为糟糕的路况。一路上实在颠簸得太厉害,我感觉自己不停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头撞向车顶,身子马上就要被颠出窗外。令人惊奇的是路边经过的那些山——少见的完全未被破坏的绿色。森林像厚实的毯子盖在山丘上,如同共产主义一样整齐划一,那种自然的丰饶和马路周遭的荒凉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在休息站遇见了一车正坐车去春游的中学生,我们和她们一起排队上厕所。她们穿着藏蓝与白色的百褶传统朝服式样的校服,正小声合唱着什么歌。不仅唱歌,她们还开心地伸出手,在狭窄的走廊里练习着舞步。她们的校服质地优良,脚上穿着考究的小皮鞋和白袜子。我暗自观察默默震悚,为什么离开了平壤,在这个青山包围着的小小的休息站,我依然摆脱不了这些不真实感?整个世界连同景色一起,如同一场大型布置,让人陷入寂静的恐慌。


问了导游,原来这些是在日本上朝鲜大学的旅日朝侨。听闻这些中学生不是平壤人后,竟然总算是暂时缓解了焦虑感。终于,我暂时离开平壤的掌控了。


和一群中老年人参观板门店实在无聊。他们热衷于谈论那些远去的战争和谈判中的八卦多过于关注这个国家目前所展现出来的模样,喜欢一窝蜂地挤着坐在那些复制的谈判桌前无休无止地拍照,拍完了美方坐的一边,还要互换谈判位置再拍一次;向导游反复确认那些人民志愿军当时在战争中发挥了多么重要的作用。总是一起涌进纪念品柜台,聒噪地大声招呼,对柜台小姐的姣好外貌和温柔顺从的服务态度品头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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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门店外的宣传画


导游在介绍的时候特别和我们提到了一场边界冲突。美国士兵在描述中奸诈狡猾,蓄意挑起争端,一旦和朝鲜的战士发生肢体冲突,立刻又毫无战斗力,显得愚蠢无比。最后,导游愤慨地表示,那些西方媒体,美帝走狗,对这一场争端的报道颠倒黑白是非。然而事实上,发生肢体冲突的现场没有任何影像记录,被无耻偷袭的朝鲜军人又是那么神勇地毫发误伤,还伤了主动挑衅的美国大兵,导游何以对这样看似不符合常理又无佐证的叙事深信不疑呢?


随后我们去往开城的高丽成均馆。开城是朝鲜的特区,导游介绍说,全国包括平壤的居民到这里,或者这里的居民要去开城外的其他地方,都需要特别的通行证,我因此特别留意这座受到严格限制的小城。


实际上这看起来只是一个特别小的,像小镇一样的城市。路边的楼房是有些老旧的朝鲜特色社会主义彩色建筑,窗台上都放着花,除此以外空空荡荡一抹光。楼房后隐约可以看见后边有连成片的盖着砖瓦的低矮平房,那些平房外晒着衣服。只是普通的晒衣服而已,然而当时在楼房的干净阳台的映衬下,显得歪七扭八,别扭极了。


我不太敢想象,在游客一眼也瞥不见的其他乡村,又是一番怎样的生活图景。但当时我仿佛自虐般地逼迫自己:我必须想象,我一定要想象,因为有人还在这么生活着。在颠簸的小巴上,我捂着脑袋凭空想象一座生活气氛被严格管控的村庄。回头想想,当时简直不能更带着“自由世界特派观察员”的眼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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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去吃饭的路上,小巴突然熄火。司机试着发动,方向盘上居然冒出了黑烟。这车在毒辣的太阳下就像再数三下就要原地爆炸了,同车的大妈紧张得跳了起来,对导游说,要不我们就走到吃饭的地方也行。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导游也拒绝我们下车。我想大概真的不想让我们有机会走在路上和开城进行近距离接触,我们是野生动物园里坐在有笼子的车里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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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了高丽王朝时着名的铜碗盛着的九碗菜,朝鲜的米饭很好吃。


下午返回平壤,去看朝鲜国立交响乐团的演出,收费两百元一场。演出的水准很高,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然而因为导游的时间安排问题,我们迟到了,最终只看了半小时左右。同时看演出的还有不少平壤人,穿着制服,干部模样,有的带着小孩。同车的游客对此非常不满,导游临时安抚我们,会给我们每人退50元,让大家先入座。不过后来回到宾馆后,导游就以非常社会主义的“领导不同意”直接回绝了退款的要求。



▌小朴导游


今天负责陪同我们的女导游姓朴,25岁,是年纪较小的那一个。


她的身材比较娇小,皮肤不是典型的朝鲜审美爱的雪白色,有些偏黄,但因此整个人很像满岛光。她烫着卷发披在肩上,穿着白色雪纺荷叶边短袖衬衫和黑色的包臀半裙,粉红色的收腰短西装外套。比起另一个已经28岁的白导游,她显得更加活泼,乐于谈话,在路上她开心地和我说,她们都喜欢和比较年轻的游客聊天,因为大部分从中国来的游客都是东北的中老年大团。


朴导是一个典型的过着精致生活的城市人,我在她面前常常自惭,觉得自己是乡下来的。她穿着镶有水钻的交叉绑带细跟高跟鞋,走了一整天路而丝毫不露疲态。拎着一个小袋子,里面放着她的小零食,中途她和我一起分享:一个小包装袋里装着花生米。我一把抓了两个直接放进嘴里,她看着我,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指熟练地捻去花生米的红皮,对我说:“我不吃这个皮的。”


朴导说,朝鲜(她口中的朝鲜,都是平壤的意思)的女孩子都用春香牌护肤品。春香牌护肤品也有高中低端不同价格的系列产品线,她指着其中一系列中等价位的认真地和我说,“这个不错的,除了粉底以外其他的都很好用……嗯……我的粉底嘛,用的是进口货。”


我问她,朝鲜人均收入大概是多少?她漫不经心地说折合人民币大概七百多元吧,但是他们的物价十分便宜,看电影等等都方便而且很廉价,如此这般。


我问,全朝鲜都如此?她一愣:哦不,这是平壤人的。我又问:那我们经过的路上那些农村里的农民收入怎么样?


她宛如背书一般给出的解释,一听就像是只去“支农”过的平壤人:农民的粮食在上交完国家规定的数量之后剩下的都可以自留呢,而且国家每年会给他们发点生活费的。然而关于生活费的确切数目,她在我执着的追问下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她强调,农民自己种粮食吃,所以只需要买生活用品和衣服就好了。


她马上将话题转回平壤。“现在全平壤基本都普及手机了。我们年轻人都喜欢用智能手机,有局域网,可以发讯息,看新闻之类的。”后来在吃晚饭的餐厅楼下的商店,我特意观察,发现所有店员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姐姐,她们的手机横七竖八地放在柜台上充电,确实都是智能手机。


然而朴导还是懂得不少。我说到我来自江西省时,她立刻接到:我知道江西省的南昌市,对吗?我知道中国省份的省会哦。我告诉她,我的外公外婆也来过朝鲜,对朝鲜的印象不错,她显得很惊喜,追问我们年轻人对朝鲜有什么印象。


我想了想,选择性地如实告诉她,我在平壤看见的一切与我过去所知的已经有了变化,平壤的夜晚不再是传说中的漆黑一片,建筑外墙的灯亮着,马路上的路灯也亮着。以前听说,朝鲜人很少有手表,故而没有确切的时间观念,但现在,平壤人几乎人手一块金属表带的手表。


她还讲到提到核武器的话题,和我提到特朗普对于朝鲜的态度特别强硬。


我问她,你觉得朝鲜会不会考虑和美国会谈解决问题?她抬起头,说,噢,这要看美方的态度,他们还在韩国部署萨德呢,范围包括所有的朝鲜半岛。还有你们中国东北和俄罗斯远东地区,对吧?我对朴导说,你知道不,最近中国还在抵制为萨德提供土地的南韩集团乐天。朴导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除了标准行程外的经历和负责的导游的性格有很大关系。我猜想由于每天接触的游客群体不同,说英语的导游似乎要比讲中文的导游看上去更开放些。在酒店又一次遇见波兰小哥。他开心地告诉我们,他的英语导游非常开朗,允许他全程拍摄她的讲解并在离开朝鲜后发布在他的网站上,甚至答应他,今晚会帮他叫一辆出租车,晚上九点左右带他去逛逛平壤的酒吧。他邀请我和我的室友一同前往——我们开心地询问我的导游能否和他们一起出门,然而朴导和白导一直含混其词地拖延着,直到那天夜晚八点的最后一刻才告诉我们:现在很晚了,没车了,别去了。


但傍晚吃过晚饭后,朴导带我们去参观了新建好的未来科学家大街。这条大街是靠大同江边的宽阔马路,与羊角岛仅仅一江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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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名思义,这条大街上的所有宛如写字楼一般现代化的林立的高楼大厦,都是为科学研究人员建造的住所。每一家的面积在180-250平方米左右,电视、冰箱等家具一应俱全。这些高楼簇新且充满未来感,夜幕降临时竟真有华灯初上的未来都市感。超市门口有冰淇淋和爆米花机,一个母亲正抱着孩子蹲在门口,细心地哄着。各种商店装修精良:挂着眼镜标志的眼镜店,百货店,承办生日宴会和婚宴的餐厅。还有非常具有西方资本主义气质的肉店:开放式的冰柜里摆放整齐,墙上挂着牛肉的部位分解图。


大街宽敞,两边有专门修建的自行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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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的时候,一辆救护车从我身边经过,同行的人惊呼:“这是最新款的奔驰!”


朴导又顺便给我们介绍了金日成综合大学,以及提到,平壤也有专门修建给大学的教师和科研人员的楼房。她明显更喜欢这样领着我去看平壤“最好”的一面,而不是让我们一群跑人去酒吧喝酒,


回酒店后我郁闷地上了顶楼第46层的酒吧,透过旋转餐厅的窗户,夜幕的遮掩下,载着波兰小哥的那辆出租车已经缓缓地驶离了羊角岛,去往大同江对岸星星点点的灯中某一盏所在的某个酒吧,里面坐着不少平壤人。


而羊角岛饭店顶楼除了我以外,只剩一个服务员。我点了一杯烧酒,下楼买了一杯朝鲜冰淇淋,和室友说了些关于未来的苦闷的话。喝完酒后回房已将近十一点。


往窗外看去,江对岸平壤市区的灯光依然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