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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怀有希望 | 被江豚唤醒的渔民,他们要为洞庭湖奋力一搏
袁满 2017-03-30


编者按

作为一家资助型基金会,北京黄河缘公益基金会以支持民间公益发展为使命。通过资助的“杠杆”,撬动民间公益机构发展与成长,同时改变了项目所作用的群体。

 我们推出一组来自南都资助机构一线的现场报道,这些报道呈现的变化,在中国每个角落都生发、壮大。无论是雅安的廖阿姨,还是上海的蔡先生,无论是四川社会组织的爆发增长,还是洞庭湖上渔民的长久守护,都在呈现这个时代最微妙的变革。

 即所谓“社会公平正义,人人怀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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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倒了。终于倒了。

       连在水泥杆上的钢丝网像竹子一样破开,又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倒向几百米远处

 

遍布在洞庭湖区十数万平方米、动辄圈地数万亩的网围,在多方努力下,终于被拆除。这些网围如同贪婪的切割机,曾围住鱼虾,破坏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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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洞庭湖钢丝网围,近6米高,网孔极密。? 顾磊 

 

拆除网围的过程中,由民间环保组织成员组成的调查小组,发挥了重要作用。

 

他们中,很多都是地道的渔民,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我曾经是一个渔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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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何大明与队员。? 顾磊 

何大明在调查小组里,既是渔民,也有另外一个身份——岳阳市东洞庭生态保护协会(以下简称“东协”)会长。

 

9岁就开始捕鱼,祖孙三代都靠打鱼为生的何大明曾经是个渔霸,“说句实在话,那时候我在洞庭湖是非法大户。1995年,我家里都有十多万现金了。在洞庭湖的渔民里,我走在最前面,家庭经济状况可以排名前三。承包芦苇塘、承包湖、电打鱼……什么都搞,什么都比别人搞得好。”


渔霸觉醒了  


“觉醒”发生在2003年,何大明在承包的水域里拯救了一对江豚母子。江豚是哺乳动物,需要浮到水面用气孔和肺呼吸空气。当时小江豚被渔网缠住,可能是因为挣扎,没了力气,开始下沉。母江豚则在它身下用嘴死死地反复向上顶,好让它呼吸。何大明跳下水解开了渔网,“小江豚约有80公分长,身上被渔网勒出了几道血痕,命悬一线。大江豚身长约1.2米,嘴巴已经顶得发白,流出了血,看样子已经顶了一个晚上。”

 

被解救后,这对江豚母子竟然跟着何大明的渔船,和他一起“相处”了4个多月。

 

这事吸引不少媒体报道,也吸引来了中科院和关注环境的基金会。熟悉洞庭湖这片水域的何大明给他们做向导,慢慢地谈到了洞庭湖的生态变化。

 

“他们在讨论(环境)这样(恶化)下去江豚会不会灭绝?鱼类资源会不会干涸?说今后洞庭湖很有可能只存在四大家鱼了。我就问他们,‘四大家鱼是什么呀?’他们说就是鱼市里面常看到的那些,青鱼、草鱼等,其余的就没有了。我说那怎么办?我们渔民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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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跃出水面的江豚。 ? 洪武

 

何大明发现,江豚的未来就是渔民的未来,“如果江豚在洞庭湖都无法生存了,渔民也无法生存”

 
     渔民的孩子吃不着野生鱼了


2006年的洞庭湖大旱。7月,高温导致湖水变质。一天,孩子放学想吃鱼,因为没捕到鱼,何大明去鱼市跑了3遍,没有看到一条野生鱼。“那时候内心真的很痛苦。不单单是我,很多渔民都在买鱼。我们渔民一直吃野生鱼,岸上的鱼有一种气味,吃不惯。”

 

渔民之间的生活,就像村里屋子挨着屋子,只是变成了船挨着船。有好吃的菜,几家都端一起,在一艘船上吃饭喝酒,自然聊起了打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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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捕鱼迷魂阵。 ? 顾磊
 

大明说,干脆自己来保护


“我们心里都很伤心,靠捕鱼维生的渔民,现在自己都捕不到鱼了。我们的孩子都吃不到鱼了,证明我们的生活出现了问题,今后怎么办?我们的保障怎么办?如果洞庭湖以后真的不行了,就只能吃芦苇了。

 

“我心里想,我们自己来保护吧!于是我说,我们都把渔民组织起来吧,从自己的亲戚做起,劝导他们不用电打鱼。我们自己做好之后,再去监督外地来的渔民,不让他们用电打鱼。”

 
      男子汉何大明流下了眼泪


何大明把自己的渔船改成了巡湖船,联络几个有着同样忧虑的渔民,开始在洞庭湖上巡护。一旦发现电打鱼、滚钩、网围、矮围等非法捕捞行为,就打电话给渔政部门。

 

2011年9月,何大明巡湖,同时看见二三十条电打鱼船在捕捞,“我是带着流泪的声音打电话给明星(新华社记者)的,我打电话给他说,你来救救洞庭湖,如果全国媒体不来关注洞庭湖的话,洞庭湖就没救了。”

 

记者让何大明先拍照保留证据,但何大明的手机是充话费送的,连照相功能都没有,无奈只能焦急等着。记者赶来后,走访洞庭湖畔,写了一篇名为“洞庭湖渔民含泪呼吁‘救救江豚’”的文章。

 
      他们签下了《守护江豚生死状》


“那篇报道出来之后,湖南日报岳阳记者站站长徐亚平就找我,说希望和我一起保护江豚,保护洞庭湖。”何大明自知仅靠渔民的力量太过渺小,保护洞庭湖也需要媒体的协助,最终12位渔民和新闻、教育、科学界等人士一起,组建了中国民间第一个江豚保护机构——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并于2012年年初签下了《守护江豚生死状》,上面写着“我志愿加入江豚志愿者行动,在行动中,听从指挥,团结一致,不违章,不喝酒,驾好船,穿好救生衣,确保人身安全。有难同当,生死与共。在巡湖过程中,若有人出现意外伤亡,所有人都应尽全力救助他并抚恤其家属、子女……”并按上了14个人的红手印。

 

后来,因为理念与关注的领域不同,其中几个主要发起人退出了江豚保护协会,又各自注册了机构,继续保护洞庭湖。

 

“其实渔民也恨我们。”何大明叹气,在所有人都竭泽而渔的环境下,想要让部分人首先改变想法,太难了。甚至面临威胁。

 
      何大明单刀赴会


民风彪悍的杨林寨在洞庭湖的上游水域,不时有团体取道入东洞庭湖,用电打鱼等方式捕鱼,7000伏的电流冲击湖水,连贝壳都能打死。

 

有非法捕捞的团伙约架,何大明只身赴会,到对方船上,他说:“你们这样不行,鱼全都给你们赶尽杀绝了,以后还怎么办?”几番言语后,何大明坚持不允,对方却服了,以米酒相待。

 

以江湖方式解决江湖问题,往往有奇效。

 
    “现在他们不再仇恨我们了”


外地渔民的流入,却印证了东洞庭湖水域的改善。现在依然在东洞庭湖上非法捕捞的,多数来自长沙、常德,甚至湖北、江西,因为当地渔业资源已经陷入危机,渔民不得不漂流到新的水域谋生。在东洞庭湖,现在已经基本看不到非法围堤了,当地渔民用传统的方式也能打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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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动保护站。 ? 顾磊

宽阔的湖面上,有一艘面积约150平方米的船,是 “东协”在今年9月新设的流动保护站。有时,何大明和队友开船回到站点,发现船舷上水仓内有新鲜的鱼,“那是渔民给我们送来的”。

 

渔民理解了何大明等人做的事情,有140多人加入了志愿者网络,队伍逐渐壮大。

 
   “这里有新插的滚钩”


陈汉波也是“东协”的一员。他驾着快艇,载何大明和绿色潇湘的成员一起巡湖。快艇在湖心的一处湖洲边停下来。沿着洲岸,是一串间隔排列的竹竿,连起来约有200米长,每一支竹杆上都绑着一只蓝色的塑料袋,和一盏红色的信号灯。

 

“是滚钩。”陈汉波慢慢把船靠近竹竿,“前几天有从长沙开船过来放滚钩的老嗲嗲(爷爷),渔政把东西都销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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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打捞起来的滚钩。密集的鱼钩藏在水中,江豚吃鱼或者经过就可能被挂住,越挣扎被缠得越紧。江豚皮肤细嫩,就算剐蹭留下伤口,在水中也难以愈合。 ? 顾磊

 

何大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上船头,放滚钩的人早已经离开了,或许到晚上才来收网。打完电话之后,不到10分钟,渔政船开过来。

 

几句寒暄,执法人员站在船头上开始打捞收缴滚钩。

 

“你帮我收咯,我的手指头上次都被勾穿了。”负责收缴的执法人员说。

 

一条鱼线上,间隔三四厘米就绑上一个鱼钩,连起来几百上千米,滚钩可以捕到几十斤重的鱼,不仅威胁鱼群,还足以杀伤江豚。

 

“我们没有执法权,只能举报,然后等渔政的人来(拆除)。”陈汉波说。“东协”知道边界是什么,打击非法捕捞的主力,依然还是当地的执法部门。他们用“柔性劝导”和“协助打击”的方法解决问题已经和渔政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双方都有彼此成员的联系方式,有时候渔政遇到棘手的问题,也会请他们帮忙。

 
    渔民缓慢地发生变化


观光船里一阵惊呼,“看!那里有江豚!”

 

洞庭湖里,江豚处在食物链的上端,能让人类借以同理自身的遭遇。相比深处游弋的鱼,缓慢生长的植被,江豚出水似乎更能表现出守护的效果。

 

然而,电打鱼、滚钩、迷魂阵等非法捕捞方式依然存在,洞庭湖上采砂船轰鸣,湖水被搅浑,翻起又慢慢沉淀的泥沙盖住产卵期的鱼卵,水生生物繁衍的难度增大。湿地滩涂也难免被破坏。

 

渔民在陆续的政策变化中不断适应,失望、仇恨、阵痛、转变……

 
    他们都是河流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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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协”队员们。 ? 顾磊


何大明、洪武、夏懒、陈汉波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河流守望者。2014年,绿色潇湘在南都基金会的资助下,将原本的“湘江守望者行动网络”拓展到湘、资、沅、澧四水流域,采用“本地问题本地人解决”的策略,招募在地守望者。同时各地守望者可以联动起来,发挥出更大的能量。

 

北京黄河缘公益基金会资助的钱,并不是用来给我们去做某个具体的项目,而是让我们去突破发展的瓶颈。绿色潇湘副秘书长孙成说。为期3年的资助,可以让绿色潇湘在“河流守望者”这个事情上有更大胆的探索和更稳定的拓展。如今,已经有44个“东协”这样的团队,成员遍布湖南的62个区县。

 

到现在,洪武每月都有一两周的时间和“东协”日夜在一起,为他们提供协助支持。绿色潇湘也计划将南洞庭湖候鸟白鹤保护站的站长张建雄等人纳入“河流守望者”。

 
    南洞庭湖仍然告急


相比已有好转的东洞庭湖,南洞庭湖正处于关键节点,需要更多外部支持。绿色潇湘正在做的,是为河流守望者们提供知识和资源方面的支持,帮助这些绝对民间的机构对接基金会、资助企业,撰写项目书,完善组织框架,引入专业人才。

 

我们希望有河流的地方就有守望者,有守望者的地方就有在地支持。”孙成说。明年,绿色潇湘计划将“河流守望者”单独注册,慢慢在全国形成守望者网络,保护各地水域。

 

洪武拍到过一张江豚跃出水面的照片,身姿优雅,灰色柔和的圆弧形,江豚标志性的笑脸向着水面,吻向汤汤湖水。

 

墙倒了。不知道江豚和渔民们什么时候再回到南洞庭湖。

 

转自公众号“南都观察”,文章略有修改。